自打进宫以后,他见了太多的卑劣,见了太多腌臜,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人救起。

一时之间,小贺子有些发怔,他张了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

呵,即便没被冻死又能怎样呢?他身上害着病,已经被医女说“活不了几天了”不是么?

小贺子将头扭向了一旁,他自嘲一笑,声音因为发热而有着几分沙哑,“贵人,我活不了几天了,贵人何必费心救我呢?”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对待贵人,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就是打他骂他,现在就将他扔出贵人家里他也认了。

他已经不想再像在宫中对着主子们一样,像狗似的跪地乞求了。

谁想他这丝毫不带任何感激、甚至是惹人厌烦的话语并没有换来贵人的恶语相向,贵人的声音还是像方才一样温和,“你不过就是染了风寒,命还长着呢,好好地,可别自己咒自己呀。”

顾和以带着笑意说着,这个小乞丐,年纪看着不大,怎么会有这么一副性子?

闻言,小贺子猛然扭头去看救了自己的这位贵人,“风寒?”

顾和以点了点头,“是啊,我已经为你请过大夫了,只是风寒而已。你方才似乎做了噩梦,一直不消停,我便过来瞧瞧,不想你竟然正巧醒了。”

只是风寒?

本来已经被宫中的医女判了死期的小贺子嘴唇蠕动了一下,心中不断轻颤着想要相信,嘴上却冷笑了一声,“庸医。”

他能活么?

能么?

这么想着,他的呼吸竟然粗重起来,对世间有着再多的恨意,也抵不过想要生的希望。

想活啊,他想活。

他不仅想活,还想活得像个人一样,而不是猪狗不如地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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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还发着热的缘故,竟是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伸到他面前,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讨厌人触碰他,不管是身体哪个部位,他都讨厌。

甚至是打心底里觉得恶心。

可这个人的手伸向他时没有一点儿恶意——不是要打他,也不是想要暧昧地去碰他,只是那样,轻轻地以手背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温柔且善意。

“没有早晨的时候那么烫了啊,可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挺难受的?”顾和以歪歪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古时候似乎是风寒也有可能要人性命来着?

窝在床上的小乞丐抿着唇,没有要与她搭话的意思,显得她好像在自言自语。

顾和以叹了口气,搔了搔头,又道,“啊算了,你现在生着病,大概是不太愿意说话,便自己好好休息吧。”

听贵人的话中,似乎对他之前话语间的无理也不恼火,反而是毫不在意的处处包容着。

顾和以转身就要离开,小贺子才猛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对贵人那么说话的,不应该那般任性的。

好不容易遇见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主子,不管是不是将死之人,不管还能不能活,难道不都应该更用心地去讨好吗?

于是他掩下心中那些污糟,顾不得自己发热晕沉的头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只身穿一层白色的亵衣,猛地撑起了身子,在床上一咕噜就跪倒在了床边的地上,跪在了顾和以的身后。

双手按在地上,手下的触感竟然是一片平滑。

只见地上铺了一层豆青色的釉砖,砖上还镂以花草图案。

这分明就是巨富之家才用得起的。

小贺子跪在贵人身后,不知是因为屋中的炭火烧的太旺,还是他身上烧得太厉害,他就连手心都发了汗出来。

他从未在这么温暖的方向休息过,从未睡过如此柔软的床铺。

他从未被那么温柔的目光注视过。

他从未在病时被谁关心过,即便只是一声问候也好。

就连收了他的银子的医女,不也是对他这样一个阉人面露鄙夷么。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鱼碰到了些许水源,贵人给予他的那一丁点儿温柔,他只碰了那么一下就想得到更多的施舍。

所以……别走!

再对他……说上几句温柔的话吧。

再用那种柔和善意的眼光看看他吧。

他脑中忽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只余下那对于温暖的渴求。

“贵人别走。”

他嗓音在嘶哑中带着些尖锐,想也没想就开始使劲儿往釉面地砖上磕了几个头,磕在地上咣咣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