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影语气不带任何波动地说:“那是余泽云,前吏部侍郎余建龙之子。”


越千秋当然不会怀疑越影是否认错人。这位从来就如同影子一般跟随老爷子的护卫,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达官显贵,记性绝对好。


他也不会问余建龙是谁。他在鹤鸣轩厮混三年,当然听说过余建龙其人,更知道那家伙和老爷子之间一段忘恩负义的公案。


看到越秀一已经完全被那一老一少给说懵了,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哭出来,越千秋就一甩袖子大步上前,高声说道:“照余公子的话说,你家的藏书可以无偿送给天下寒士?”


见一众目光顷刻之间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就故作天真地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回头就请人为余公子扬名,说是金陵城中有一位好善乐施,仗义舍书的余公子,肯拿出自家全部藏书来周济天下读书相公!”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了越秀一,直接挡在了已经无地自容的小家伙面前,昂首挺胸看着面前那两个成年人。


余泽云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孩子如此反问,一时竟是为之哑然。


看越千秋那一身鲜艳服色,素好雅淡的邱楚安便心头不喜,当下冷冷说道:“越家真是好家教,师长说话,你一介孩童也敢胡乱插嘴!”


“师长?你既对我白门越氏嗤之以鼻,不肯收我侄儿入门,那和越家就没有瓜葛。既没有瓜葛,你凭什么以我侄儿师长自居,凭什么在我面前摆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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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声音的越千秋看也不看那气得发抖的邱先生,微微一顿,斜睨了余泽云一眼。


“余公子,记得你父亲当年在太守任上犯了事,为了起复,天天到我越家来,禀帖上的落款还写的是门生孙儿。既然你父亲都自称是我爷爷的门生孙儿,你是他儿子,论起辈分来,也就和我侄儿长安平齐,你说你算哪门子师长?”


余泽云今日葛衣芒履来拜会邱先生,满腹诗书,仪表堂堂,来往邱家门下的哪个门生弟子不喝一声彩?


可此时此刻硬生生被越千秋牵扯出了当年父亲谄附越老太爷的旧公案来,而且还硬生生变成了越秀一的同辈,换言之就是越千秋的晚辈,他登时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刚刚想好的反诘竟一下子都忘了。


躲在越千秋背后的越秀一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快极了,第一次觉得讨厌的九叔有些可爱。


自己看重的年轻俊杰居然被越家子弟噎得作声不得,邱楚安也是又惊又怒。从越千秋这口口声声的爷爷,他已经认识到越千秋便是越老太爷捡来养的那个孙子,登时怒斥道:“也只有不学无术的越老儿,才会收养你这种牙尖嘴利,有辱斯文的竖子!”


看到四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少说也有好几十,越千秋哂然一笑:“我爷爷收养我怎么了?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照你这么说,我那时候才巴掌大,难道就该丢在路上冻饿而死,送了一条命?如此没有同情心,还好意思称名士?”


再次强词夺理打哑了邱楚安,越千秋方才又看向了余泽云。


“越府藏书,那是爷爷用俸禄一册一册积攒起来的。若有贫寒士子想要来借,爷爷考察品行,当然会挑那些读书专心,还书迅速,值得信赖的人慷慨大方借出去,但倘若以为你的就是我的,想用道义要挟他拿来送人,那岂不是挑唆别人如何不劳而获?还是说你们余家人都不劳而获惯了?”


“难不成你家粮食多,却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你不许自己酿酒喝,只能拿出来送人?”


说到这里,越千秋冲着四周围聚集起的旁观者拱拱手道:“还有,这位邱先生刚刚说我侄儿长安报白门越氏是虚报家名。我倒要说个明白。越家世代是金陵本地人,昔日南朝宋国定都建康的时候,南门宣阳门就叫做白门,至今都是金陵别称,我家侄儿刚刚声称白门越氏,有什么不对?”


“难不成天下只有你们邱家余家能称郡望,其余人家连在姓氏面前加个地名都不行?这是谁定下的规矩?往脸上贴金也该有个限度!”


见众人一时为之哄笑,邱楚安一张脸则是涨得通红,和余泽云那苍白如纸形成了鲜明对比,越千秋就大声说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当你的金陵名士,我走我的阳关道,这天下又不缺教书先生,我侄儿还怕找不到地方求学?成心踩着越家扬名,人品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