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朝二百二十四年,初夏,清晨的临武江边雾气萦绕仿若仙境,远处朦胧间驶来一搜乌篷船。

船上下来一位男子,年纪不大,身形瘦而挺拔,虽眉峰若剑,五官合在一起却看上去十分书生气。

他扶着一名女子下船,同样的年纪不大,宽大的羽白褶子斗篷盖住了小小的身躯,却露出了艳色裙摆,一看便是歌姬打扮。

只见她掀起了幕篱轻纱的一角打量了一眼四周,短暂地露出了一双亮得似有满天繁星的琉璃眸子。

船夫看呆了眼,只懵懵地收了五个铜板,差点忘了撑船离岸,等他回过神来才摇着头嘟囔到“好好的姑娘,却非要来这种地方。”

这里是京城里的新鲜场子,许多达官贵人不流连烟花之地,却来这包一条船,一艘船只一个绝色女子,据说都是容貌出众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能在这样的地方包一条船的人,非富即贵,船却也供不应求。

何邵便是刚刚下船的男子,带着他的姐姐周翩若上了其中一艘规模颇大的船,直接从后门进了内室。

室内布置典雅,暗花缎面的帷帐后熏着香,不算浓烈的雅致味道闻着使人舒服了许多。

周翩若拿出怀间的琵琶,摘下了幕篱和斗篷,在室内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调起了琵琶的音,何邵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了房梁蹲着,紧接着掏出了一把银晃晃的短匕首藏在身后。

仅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人推门进来,周翩若装作极度妩媚地开始抚琵琶,幕篱的轻纱若隐若现露出她含笑的嘴角,她仔细地打量起进来的人。

这人带着一个古怪漆黑隐约有烫金的面具,通身玄色暗纹缎衣,复杂的云纹图案遍布肩头与衣角,腰间别着一块看不清具体形状的墨玉,通身气质高贵却低调。

周翩若心想着这不愧是值五百两的大单,想到五百两可以做什么,她嘴角的笑便越发真诚了一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在琵琶声中过去,一曲都快弹完了,可这人却还是这么直直地站在门口。

周翩若有点着急,鼻尖都微微冒了汗。她可只学了这么一首曲子,还是花了大价钱请人教的,要是弹完了这人还不过来怎么办?这些姑娘弹完曲子都做什么?跳舞?她可不会啊!可只见曲子弹完了,那人还是没有动。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连空气都为他们感到了尴尬。

周翩若只好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问了句“这位公子,您要不要过来喝杯茶?”

那人没有任何回应,而是直直地看了过来,看得人心里发毛,同时清冽的声音传来“是谁要买我的命?”

周翩若咽了口口水,心里已经想了五百万种可能,还是捏着嗓子回了句“您说什么呢,奴家听不明白。”

那人的眼睛本是一眼蒙着雾气深不见底的寒潭,忽然,锐利得像一把刚开刃的剑,亮得发光,只见他一抬手,哐当的一声,何邵便捂着腿从房梁掉了下来,地上猩红一片。

周翩若心念不好,何邵这隐蔽气息的功夫在京城的几大镖局里都无人能及,居然就这么轻易被发现了,这个五百两,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挣。

何邵却捂着腿站了起来,似乎刚刚那一击并未伤到筋骨,他一只手护在周翩若前面一边朝对面的人说到“是我要杀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姑娘是我顾来的,不关她的事,你放她走。只有她走了,我才告诉你是谁顾的我。”

周翩若扶额,她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看这男人不动声色的样子,外面怕是早就埋伏好了人,就算没埋伏人,估计自己加上何邵也打不过他,今天怕是要一起折在着了。

遂懊恼地想着自己过了这么些年,却根本还没摸到当年事情的一丝门道,别说报仇,谁是仇人都不知道,越想越觉得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折在这种地方。

看这人并没有真正伤何邵,恐怕也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实话实说可能还有出路,周翩若便想豁出去赌一赌。

只见她拍了拍何邵的肩膀,一把将他扶住,说到“这位公子,技不如人,我们姐弟本与你无冤无仇,但拿钱做事养家糊口,今日若命丧于此也并不后悔。买你命的人没说姓甚名谁,只给了一百两定金,说出了今日时辰与地点,我兄妹二人便在此埋伏,其他我二人一概不知。既然今日要折在这里,小女子便有心提醒公子一句,公子以后出门还是多带点人,万事多加小心。”

何邵着急地看着周翩若,还想说什么,周翩若却拉了拉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却只见那人缓缓踱了几步,找了张太师椅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来放到面前晃了晃,可能是闻了闻,“为何不下毒?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何邵带着一丝怒气先声回到“君子做事光明磊落,那种下九流手段我门不屑于用。”说完还瞪了他一眼。

周翩若继续扶额,随后无奈地解释到“说来怕公子不信,此种买卖我和兄长还是第一次接,五百两,对于我们这样的市井之人这能是十年二十年的收入了。毒药我们也不知去何处弄,只能想出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说完便恭敬地低下了头。

“那你可愿跟随我?我许你一年一千两。”这人指着何邵说到。

只见何邵瞪大了眼睛,甚至微微张开了点嘴,毕竟他一年跟着跑镖还做许多零活也不过二十两白银出头。

周翩若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不明白这人的意图。

“你小子这一手隐息的功夫学得不错,没有高手教导能学成这样,也算是天分。性子急躁了点,找个师傅教教你,再出去历练个几年沉沉心,做个暗卫绰绰有余。”那人一边说到一边转动着桌上的茶杯。

“至于你嘛”他忽然定睛看向周翩若,何邵下意识地挡在了她身前。

那人轻笑一声“姿色尚可,琴艺不精,估计舞艺乐艺也不值一提,以□□人这行当不适合你。”

周翩若真想白他一眼,可心里也略微有了点底,这人怕是看上了何邵的一身好资质,想带回去为自己所用。只是自己恐怕并没有入他的眼,自己除了皮相确无所长。

想到这一点,她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一步向前,一手摘掉了幕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随后抬起头来笃定地说到“我什么都可以学,只要你愿意教,我便为你所用。”

一双晶亮漆黑的琉璃眸子透出少女的坚定,与这人的眼睛对视起来。只见那双眼睛忽然一亮,握着的茶杯里溅出了几滴茶,随后又暗淡了下来。

许久,那人微微侧了侧头喃喃地说了声“还真是像”。

周翩若有点莫名其妙,随后觉得有戏,怕是自己长得和这位金主的哪个红颜知己、绿颜知己肖像,他要是一心软,肯定会收下自己。

于是便越发真诚地对着那人笑了笑,柳叶般的眼角弯起来,更衬着如一泓清泉的琉璃眸子更加清亮,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十分生动,就像脸庞上绽放了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那人看着她过分灿烂带着讨好的笑容,微微别过了脸。

随后指了指何邵说“你,从此便跟着我了,先去把腿包扎了。”然后似乎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周翩若说到“你就当是他的赠品,也跟着我走吧。”

周翩若原本灿烂的脸上多了几条黑线,赠品?赠?品?为了何邵的前途,她还是忍住了,扶着何邵跟在这人身后下了船。

从那以后周翩若和何邵便跟了三爷。对,三爷只告诉他们他叫三爷。并且重新给他们姐弟在城西找了座三进的小院子住着。

住进去当天就给何邵找了个师傅,何邵跟着这位师傅早出晚归学了半年,他慢慢变得沉默寡言,在某一天傍晚与周翩若说了一番话后,便和师傅一同出任务去了,随后几个月音讯全无。

周翩若这五年都与何邵在一起相依为命,却知道二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目前都只是苟且偷生罢了。所以对何邵的离去并没有太伤心,反而有些庆幸。

反观周翩若自己这半年的日子,她只能平白地为自己叹了口气。

刚入这院子时,住外院的何邵那边热火朝天的开始学艺,周翩若这边却静悄悄地。

除了一位叫白芷的丫鬟伺候她的起居,她平日都无事可做,每天除了逛园子就是看房中几本晦涩难懂的书,直到把院子中的136朵花都数了一遍,三爷才给她请了个讲学师傅与琴艺师傅前来授课,同时还有位礼教嬷嬷教授礼仪。

周翩若本以为她与何邵一样能学点功夫或者别的什么本事,却觉得这位爷恐怕是觉得她根本就没有用,只当养了个闲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