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天宁年间。

长安,西市。

浣天大街远离女皇所在的明玥宫,每天上午直到日上三竿,街上才晃晃悠悠有了人影,再过半个时辰,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陆续开门的街铺、还有一边忙活手里活计,一边口不饶人跟客人唇枪舌剑的小娘子们才都开始忙活了起来

东市达官贵人,西市街坊闹巷,这半座城不设宵禁,睡得晚,醒的也晚。

午时正,西市塔楼上的金吾卫交了班,靳烈一路跟才休班的军卒们打着招呼,一边沿着木楼梯上了塔楼,见着眼底下的浣天大街正到了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夹杂着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胡女,走路的牵马的栓骆驼的,远远的人声传过来,全是五花八门的各色口音。

刚换岗的三个金吾卫很有些吃惊:三少,您怎的来了?

靳烈没搭话,微微皱着眉,一手握着腰侧的金刀手柄,一手按在塔楼栏杆上,眼睛盯着底下人声鼎沸的大街。

跟在靳烈身后一同上楼的副将谢凇朝问话的小兵笑了笑:最近不太平,你们不是一直上报说西市有人|妖言惑众么,三少惦记着,特意来瞧瞧。

问话的金吾卫小兵面色生嫩,赶紧端了张椅子放到靳烈身后,又毕恭毕敬站到一旁,冲两人再说:那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从我们记得开始,差不多得有三个来月了,之前也不是每天都见得到,最近一个多月天天就在这条街上晃荡,专找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讲些吓人的话,偏人还都喜欢听,越讲人越多我觉着不是什么好事儿,这道人有鬼!

靳烈往后退一步坐到了椅子上,听到最后两个字噗嗤一声笑了,原本紧绷的雪白面孔突然露了些稚气,侧了肩抬头看了眼小兵,眼神却是锋利的。

小兵微微瞪着眼,脸色无比正经,靳烈满眼的刀子软了下来,含了丝嗔笑道:你说说,怎么个有鬼法?

小兵还没开口,一旁面色稍微老成点儿的另一个金吾卫才岔开道:三少,您别拿包子打趣了,不过那道人,确实古

怪。

靳烈正想继续问,就听包子又兴奋又严肃地喊起来:三少快看!那道人又来了!

靳烈起身,一步跨到栏杆前,上半身往前微微探着,顺着包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浣天大街上摩肩擦踵的人群中,那道人依旧显眼。

他单手拿着一面幡子,幡很高,通体青色,不像一般算命的江湖道士那样写几个字,而是画的不知什么符咒,靳烈看不懂,也没见着那道人的脸,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勉强看出来也是青色,背对着他们正从塔楼下穿过。

道人往前走了一小段,到寒江楼门口停住了,正值饭点,这幢浣天大街上最气派的三层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道人往楼前一人来高的一小块圆台上一站,立马有酒楼小厮出来,也没见轰赶,小厮走近,道人从袖口掏出几枚钱丢了过去,小厮接了,二话不说进了门内。

塔楼上包子凑近了跟靳烈解释,神色忿忿:三少,这台子原本每日有胡姬在上面跳舞招揽客人,可好看了,不知怎的近日竟被那道人占住了

身后老成点儿的金吾卫打断道:那道人招揽来的人可比胡姬多多了,况且还给了租钱,寒江楼可不亏。

靳烈往回收了收探出去的上半身,仍旧不搭话,只紧紧盯着圆台,见那道人盘腿坐在了台子上开始闭目打坐,靳烈看过去只一个侧影,皮包骨的一张脸,颧骨高耸,嘴唇紧抿。

不一会儿,圆台前已经聚拢了一大批人,包子又说:如今可有不少人专门定时定点地等着他,就爱听他胡说八道。

靳烈往一旁抬了抬手,眼神仍旧盯着那处,谢凇也跟着示意包子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