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丹沉默地领着阿青，一路往前走。
阿青东张西望，对卫子丹所居之处，充满了好奇。仙廊曲折，青石为栏，左右两旁栽着金丝海棠，此时正值花期，冠如大桃花，蕊细长如丝，明黄盛绽，灿若骄阳。
卫子丹缓缓止步，语声清冷却充满善意：“阿青姑娘，小心脚下台阶。”
阿青低头一看，这里的台阶比较高，她一跳而下，跟着望见前方开阔。
屋上匾额刻着“养膳堂”三个端正的大字。
卫子丹领着阿青进去，内里宽广明净，设着条凳长桌，桌面竹筒里齐整地插着长筷。
阿青问：“这里是⋯⋯？”
卫子丹道：“这里是不见洞弟子吃饭的地方，现在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不过阿青姑娘远道而来该是饿了，我准备些茶点，你随意坐。”
恩人细心体贴，阿青满心欢喜，她还真是饥肠辘辘又饿又渴。
她拎着裙摆，跨过条凳坐下，双手支着两腮，痴痴地望着卫子丹英俊潇洒的背影。
他从橱柜取了碗碟茶杯，掀开竹帘进到里面去了，不一会，端着托盘朝她走来。
白瓷杯中云雾清茶热气腾腾，墨荷碟中芍药香糕甜气怡然，一碗红杞雪丸并一盘泉水洗净的油桃，一一在阿青的面前铺展开来。
她喜上眉梢：“哇，这么多好吃的都给我吗？”
卫子丹漠然地点头：“请用。”
阿青面对诱惑，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在恩人面前吃相难看！
她摸摸茶杯有点烫，就先将红杞雪丸端到面前，尝了一口，清甜凉爽，欲罢不能，三两口就穿喉下肚，然后伸手抓了芍药香糕，塞入口中含糊道：“恩人，谢谢你请我吃这么多好吃的，还有，当初救我小命，这是我想送你的——”阿青将手在裙子上来回蹭蹭，擦去糕点的碎屑，从腰间摸出侧柏子递给卫子丹，见已经风干，尴尬傻笑，“哎呀，我带来的谢礼，从山脚一路上来，时间有点久不大新鲜了，最好别吃了，可以放着玩，留个念想。”
卫子丹接过：“谢谢阿青姑娘，我会妥善收藏，我有事不明，能否请教？”
阿青吞下糕点，喝了一口茶：“请教不敢，有什么事，你问就是了。”
卫子丹道：“你我素不相识，姑娘为何说与我有一夜情，当众毁我的清誉？”
阿青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你真不记得我啦？”她斩钉截铁，“我掉水坑里，是你用一片桃花叶子捞我起来，渡我到岸边，上回我来不及谢，你就匆忙地走了。”
原来一叶情，说的是一叶恩情！经过她这么一解释，卫子丹所猜没错，他随师父和祖师下山施药，的确瞧见过一条小毛虫，掉进了树下的水坑，就顺手摘了叶子捞她，
卫子丹双眸空洞，全无神采，淡淡道：“不过是一时的顺手，阿青姑娘不必记挂在心上，你的谢礼我也已经收到，用过茶水点心，子丹送姑娘离开。”
“离开？”阿青一愣，“我爬了三百年，才来到不见洞，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卫子丹道：“阿青姑娘刚凝聚成人形，非神非仙在金顶之上无名无籍，会被视作妖孽，巡守的仙官发现你是黑户，会将姑娘送去虚无宫打回原形，道行尽毁，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阿青浑身一颤，“那就不能再看见你了？不，我不去虚无宫！”
卫子丹道：“我送你下山，你安分度日，潜心修行，就不会遭逢祸事。”
“哈哈哈哈哈，子丹啊子丹，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铁石心肠，人家历经千难万险，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就想来金顶，伴你左右，成天见你，你倒好，一杯茶几块糕，就将她据之千里之外，打发回山脚下，岂不是比让她去虚无宫更残忍？”
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口飘入，幽淡的花香跟着漫过来。
阿青扭头看去，款款而至的仙女，一身绯粉长裙轻灵飘逸。
她削肩瘦骨，发如墨丝，写意流泻，鬓边簪一朵五瓣梅花，眉弯目秀，神采飞扬。
“梅师叔。”卫子丹起身恭敬地行礼。
“免了。”梅讥笑道，“子丹，你一手造就一叶情，轻易斩断，实在可惜。”
卫子丹的脸容无喜亦无恼，平淡地仿佛不管己事，嘴上却顶真地纠正：“梅师叔，请不要拿我取笑，不是一叶情，是一叶之恩情。”
梅嗔怪：“你跟我师兄一样，中规中矩，古板无趣，我是来传话的，师尊他老人家不满意你如此善后！”
卫子丹一怔，垂手立着不动。
梅转向阿青：“小妹妹，你也是，压根还没开窍，人家修个千百年都到不了金顶，你倒是爬上来了，人家千求百跪想向我石岩师兄问道，你一点也不稀罕，满脑子只想守着你的大恩人吗？”
阿青坦率：“是啊，我不想做神仙，就想跟着子丹。”
窗外，风扫云开，树影摇晃。
梅笑了一笑：“你倒是耿直活泼，不过做他的跟屁虫，要设法留在金顶才成啊！”
阿青瞪大眼睛：“好啊，怎么才能留在金顶？”
梅微微一笑，倾国倾城：“成为我石岩师兄的弟子，或者，拜白毛祖师为师。”
阿青一听要做石岩大仙的弟子，心神撼动，连忙退步：“我已经开罪了石大仙，他怎么容得下我呢？嗯，白毛祖师么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卫子丹眸底划过一似不易觉察的惊诧：“考虑？”
阿青忽觉额头生疼，忙伸手摸摸，原来是梅的纤纤素指弹痛了她：“小家伙大言不惭！师尊他老人家愿收你为徒，是你万万年修来的！”
阿青不想当什么弟子，只要能跟卫子丹在一起就行，她不好意思地追问：“我做白毛祖师的弟子，真的就能留在金顶吗？”
梅点头：“当然！”
阿青欢喜：“那我要拜师。”
梅捏捏阿青婴儿肥粉嘟嘟的脸颊：“好，小师妹，很快，我就是你的师姐了！”
“梅师叔！”卫子丹道，“这怎么成？”
梅淡淡一笑：“怎么不成？这是师尊的意思！”她冲阿青挤挤眼，“师尊给我留下话，等他出关就正式收阿青做关门弟子！”
“好啊！”阿青拍手大乐，倒不是因为要做白毛祖师的小徒弟，而是她不用被赶离金顶，就可以天天守着她的恩人。
阿青望着卫子丹痴痴傻笑，只要一看见他，她的心就舒泰安宁。
卫子丹却心生不安，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本想撵她下山，转眼之间，她竟越过他的辈分，成了白毛祖师的弟子，按规矩将来，他要唤她一声，小师叔？！
梅从后腰取了一柄团扇，手执扇子朝卫子丹扇了两下：“子丹，想什么呢？还不快给阿青安排一间房，师尊出关前就让她暂住在不见洞吧！你师父那里，我去知会一声。”
卫子丹收了恍然的神思，无奈地领命：“是，梅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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