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心中一顿,寒冷的潮气迅速蔓延在胸腔中,虽然段家已经将消息封死了,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比如将军府里人,比如结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医。

邪医谷时天下医者的朝圣地,老谷主便是当世华佗,死在自己徒儿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会知晓。

不过这种伤怀没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的笑起来:“先生慧眼,识得小女子,不胜荣幸。”

她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也是温柔的,好像这并非是张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话,倒像是二人随口攀谈寻常事,她没有窘迫,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这么温和的笑着,连带着妩媚鲜艳的五官也柔和起来,像一朵明明艳丽无双,却招摇出端庄大气,温文尔雅的风度。

相反,张大夫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出言伤人,对方却笑意盈盈,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搞得好像他为老不尊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道这小丫头脸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气,因为张大夫越讨厌她,就证明他越敬重老谷主,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张大夫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走。

门外有人大声呼叫。

她回头一看,竟是府门外的家丁和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年轻人身后护着一个半百的老者,不是张大夫又是谁?

段昭即刻出声:“住手!在做什么!”

众人方才停手,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来捉拿庸医。”

张大夫本来仙风道骨,清流单薄的身躯也被冲撞得有些狼狈,段昭看得惭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请来的人!”

看着张大夫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段昭是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长大,一身的江湖气,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都会报答,但是如今张大夫却因她受辱,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最厌恶旁人叫他庸医,段昭虽不会医术,但是好歹在邪医谷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对不住先生,是这些人无礼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此刻多有冲撞,来日必定摆酒请宴,当面向先生致歉。”

这就是江湖上的规矩了,张大夫有些异样的看了段昭一眼,见她说话坦坦荡荡,有礼有节,脸上真挚的歉意也不似作伪,一点也那个会手刃恩师的残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时也恍惚了。

一旁拧住药童的几个家丁却一脸轻蔑的样子,教训他们?他们可是夏姗姗的人,段老夫人视夏姗姗为心头宝,怎么会让段昭来教训他们?不免冷笑,这个六姑娘只怕还不知道这段家到底是谁做主吧。

为首一人最得夏姗姗宠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涂了,老夫人都说了这人是庸医,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办差了,快些让开,我们这些人没个轻重的,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无可忍,抬脚就踹进那人膝盖,将他踹得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昭历声道:“给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脸的,这么被人当街压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气愤,但段昭是主子,他还是不敢太放肆,甩开段昭压制他的手,不悦道:“六姑娘可是要护这个庸医?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个冷静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竟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张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贵府的老夫人如此断定老夫是庸医,那便去瞧一瞧吧。”

说着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指责的狼狈。

段昭赶紧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会护先生周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张大夫摆摆手:“这等不白之冤,张某等不到改日。”

........

寿安堂,夏姗姗正歪在段老夫人怀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孙女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将那几个不知尊卑的丫头出六表妹院子里,谁知六表妹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人都赶了出来,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夏姗姗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阵心疼,脸色也阴沉起来,问:“六丫头怎么说的?”

马嬷嬷方才在段昭那里受了气,一装身就去找了夏姗姗来告状,因此面上装的无奈,叹气道:“六姑娘说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闲事,奴才就告诉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为六姑娘会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谁晓得说出了您,她更嚣张了,喊着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应。”

段老夫人听来,脸上更加阴沉了,怎么着,一提她,段昭还要砍人的手?这是做给她看吗?是在警告她,还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庶子生的女儿,杀了人躲到将军府来,不谦逊孝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猖狂?当真是仗着自己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

一想起段肃,段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比两个嫡子还要得丈夫喜爱?自己的儿子哪里不如那个段肃,为什么丈夫走到哪儿,都将段肃带在身边。年轻时,丈夫就宠妾灭妻,那几个小妾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结果那个庶子却翻身成了大将军,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踩在脚底,现在连他的女儿也敢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反了!当真是反了!

马嬷嬷看着段老夫人越发晦暗的脸色,哀叹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段老夫人抬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