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只燕子悠哉悠哉地从某处宫檐下飞出来,路过忠武宫。

然后就被宫里“嗷”地一嗓子给吓得打了个扑棱。

武亲王赖皮似的坐在花圃边上,嗓子眼朝着天嚎,眼泪哗哗的。

长念被他这阵仗吓得抖如筛糠,可左右也没法子,只能看着。看久了,还端个花盆过去,将他的眼泪接一接。

“皇叔啊。”她忍不住感叹,“您也太能哭了点。”

说好的严肃冷酷呢?以前年宴上看见的,莫不是个假皇叔?

武亲王瞪她一眼,收了嗓子飞快地道:“你以为本王想哭呢?还不是憋太多年了!”

说罢,继续把嗓子眼对着天嚎。

长念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是,武亲王在宫里虽说是锦衣玉食,无人敢怠慢,但终究是孤独了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只能守着这四方的天过。

“王爷,您先进去更一更衣。”旁边的宫人看不下去了,连声劝,“七皇子好歹是晚辈,您哪能这般失礼。”

“本王不管!”武亲王直蹬腿。

一个没忍住,长念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武亲王恼道,“敢把本王当宫人,还敢闯忠武宫,本王若去陛下那儿告一状,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轻咳两声,长念拱手作揖:“皇叔恕罪,侄儿本就不堪用,再被告一状,怕是又要被关回去了。”

“那挺好。”武亲王哼声道,“总要有人跟本王一样惨。”

胡子拉碴的一个壮汉,竟跟个孩子似的闹腾,长念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用哄孩子的语气哄他:“侄儿若是回去了,谁带皇叔出去看看呀?”

闻言,武亲王哭声瞬消,眼里“咻”地就亮起了灯,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贼头贼脑地问:“你能带本王出去?”

“应该可以。”

“别说大话啊。”武亲王板着脸道,“本王自己都试过的,压根过不了崇阳门!就算过了,外头宫门还要皇帝的手令亦或是皇后懿旨才肯放行。”

笑眯眯地看着他,长念道:“皇叔若信得过我,明日便在忠武宫门口等着,侄儿来接您,去看看如今京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武亲王一喜,接着又有些担忧,目光复杂地道:“你小子,为何要带本王出宫?有何目的?”

“皇叔英明,侄儿这点小九九,就不瞒皇叔了。”

收敛笑意,长念正色道:“父皇龙体有恙,交三镇新兵于太子,如今太子形势不利,侄儿担心他铤而走险……当然,若是侄儿多虑,那最好,但这等事情,还是有准备更加稳妥,故而侄儿想请皇叔帮忙。”

眉头一松,武亲王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

“对侄儿来说,不算小事。”长念抿唇,“侄儿母妃早逝,只有一个父皇尚在,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处于危险之中。”

“你的母妃……”武亲王眯眼,像是在回忆,却一时没想起来。

长念低声提醒他:“秦妃。”

“啊,那位娘娘。”武亲王恍然,口里喃喃两声,眼神飘忽地道,“秦妃啊……”

看他这神色,长念好奇:“皇叔知道我母妃?”

“自然。”武亲王道,“你母妃入宫之时,因容色秀丽引了不少王爷侧目,也得了你父皇青睐,但很可惜,她最后没能封位份,反而是贬成了宫女。本王再听说她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被陛下提拔为嫔了。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众说纷纭,但你父皇除了皇后以外,念叨得最多的人就是秦妃了。”

长念一愣,有点不敢置信:“父皇他……经常念叨秦妃?”

秦妃分明倍受冷落啊,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常年也见不着父皇。

“若不是皇后……哎,大人的陈年旧事,你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打听的?”武亲王收了话头,瞪她一眼,“不过……你既然是秦妃的孩子,那本王便信你,明日等你来接本王出宫去看看。”

长念愕然,皱眉想再问,武亲王却是不愿多说,扭了身子就朝她摆手:“走吧走吧,再不走,本王真去陛下那儿告状了。”

“……”

宫殿侧门缓缓合上,长念与黄宁忠一同出宫,定好了明日的安排之后,长念忍不住问他一句:“宁忠,你知道秦妃的事吗?”

黄宁忠笑道:“殿下,秦妃病逝之时,卑职还没进宫。”

这样啊……长念点头,神色复杂。

“我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母妃,她是个贪心的人,想要地位和钱财,但没能追求到,所以终日郁郁寡欢,也不爱搭理我。”

踩着脚下方砖,长念皱眉:“可我后来又觉得,好像从未了解过她的想法。”

北堂华能在她坟上哭成那样,皇叔会因为她而选择相信自己,秦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跟那些人,又有什么样的过去?

“殿下不必太多虑。”黄宁忠道,“无论如何,娘娘都是爱重您的。”

爱重她吗?长念苦笑:“我从未感受到。”

“罢了。”叹了口气,她摇头道,“方才说好的事,明日不能出篓子,你可兜好了。”

“是。”黄宁忠应下,送她出了崇阳门。

解决了一个大事,长念心情还是不错的,一路蹦蹦跳跳地出宫,掀开了车帘。

然后她就看见了她的马车里坐着的叶将白。

心“咚”地就沉了下去,她皱眉,想摔帘子,可又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这人脸颊上有不正常的嫣红。

“国公?”她喊了一声。

叶将白没应,手撑着眉骨,靠在软垫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良策从车的另一边绕出来,叹息道:“殿下,国公生着病,几日没安睡,眼下在您的车里倒是睡得好,故而……”

“喜欢我的车是吧?”长念点头,“那就让国公乘这辆车回府,我改乘他的。”

“殿下。”

长念咬牙,生气地鼓嘴:“他指望我送他回去?没门!”

许是她嗓门大了点,马车里半睡的人悠悠转醒,一双狐眸扫过她,动了动身子:“殿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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