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那种面容上的熟悉感自然有了解释。

阿志小小年纪,除了脸上还挂着婴儿肥,那双明透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简直与男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只是面前这人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实在让人第一时间忽略了他出色的五官。

众人见朱韵怔怔的,只当她心神巨震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李怀率先开口。

“阿韵,我回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再难吸引朱韵,她只觉得不知所措。

朱韵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却始终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勉强笑了笑,对众人道:“我想起来,家里的院门还没栓……”

说着转身,竟急匆匆走了。

朱家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朱母出声催道:“大宝、二宝,快跟上你们阿娘!”

两个孩子“哎”了一声,往门外跑去,一时间连刚刚回家的阿爹也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李怀原是抱着三宝的,见状,只默默地把孩子放回了摇篮。

朱母叹道:“阿怀,我看阿韵这样子……”

她欲言又止。

作为母亲,她为女婿的归来感到欣喜,可让朱家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韵看上去却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朱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就连朱家两个嫂嫂也不说话了。

朱大郎和朱二郎知道大人们说事,也安静地坐在一边。

李怀还在想着朱韵看向他时的眼神。

那是看陌生男人才会有的眼神,带着惊叹、欣赏,可唯独没有二人相处多年的熟悉。

他这一年来确实变了许多,朱韵也变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快活而鲜明、恣意又轻盈的她。

许是嫁给他之前,朱韵也是这个样子吧?没有被繁重的家事压着,没有王氏每日的针锋相对,没有这一切的一切……

李怀低声问:“阿韵她?”

朱母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闺女的意思,试探着对李怀道:“阿怀,你从战场上归来也不容易……不如你今日,还是先回李家?”

没想到却被李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李怀并非态度强硬,只是说了一句:“她和孩子在哪,我就在哪。”

瞧着女婿低垂着双眼沉默的样子,朱母便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朱父沉声道:“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们老人家也不方便插手,便由你们自己去解决。只是一点,阿韵在李家是受了委屈的,如今她带着三个孩子自己过日子,苦是苦了点,至少不任人欺负。今日不论你归来与否,我和你岳母都不会同意她再回李家!”

朱母的双眉也皱了起来,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孩子们也不会同意回去!”

李怀只是不善言辞,心中却明白老人对朱韵和孩子们的担心。

他不愿辜负这份关爱,应道:“我不会强迫阿韵和孩子。”

说着李怀顿了顿,又保证道:“这次回来,我会好好待他们。”

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下都是割在血肉之躯上。

他从那个地方厮杀出来、从地狱里爬出来,午夜梦回,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坚持什么,让他牵挂的是什么。

对国家的忠他尽了,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些年他也偿还的差不多了……

只是对自己的妻子朱韵,对阿志阿思,对一直没有见过的三宝,他无法控制地感受到愧疚。

不管是昔日在家时,还是一年的音信全无,他始终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该做的。

或许那支撑着他走下来的力气,就是出自对妻儿的责任?

燕国可以没有他,李家可以少了他,可是朱韵和三个孩子还需要他。

朱韵从朱家出来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她看到高大俊美的陌生男人怀里抱着三宝,身边围着大宝、二宝两个小的,仿佛突然之间明白过来——三个孩子不只属于她,还属于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她没有见过、只在书里了解过的,名义上的丈夫。

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人,夫妻的名义让她感到不适,而且日后他会爱上另外一个女子,小说的女主。

孩子们呢?在书里的世界,三宝、阿志和阿思跟在父亲身边,却并不受后母喜欢,日后越长越歪……

为了孩子,她也要找合适的机会,和李怀和离!

朱韵心里有点乱,却恍惚听见身后阿志的声音。

“阿娘!阿娘!”

只见两兄妹小跑着,额上、脸上都是汗,被春日带着凉意的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噤。

朱韵立刻停住脚步,对两个孩子喊:“慢些!跑什么呢?”

阿志拉着妹妹,直奔到朱韵身边,才停了下来:“阿娘——呼!”

朱韵赶忙取出帕子来,蹲下身给他们擦汗,嘴上轻声道:“做什么那么急?”

没曾想,两个孩子一把搂住了她,耳边阿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阿娘,你不要我们了吗?”

朱韵哭笑不得,却又被紧紧地搂着,只好回抱两个孩子,安抚道:“怎么会?大宝和二宝这么听话懂事,又聪明又漂亮,旁人家都羡慕阿娘呢,有你们两个好孩子。阿娘不会不要你们的!”

阿思从朱韵肩膀上抬起头,露出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来:“那阿娘,为什么走了?”

阿志也眼巴巴瞧着朱韵,流露出与妹妹一样的神情来。

朱韵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站起身来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转移话题道:“咱们先回家,外面这么冷……阿娘回去做煎鸡蛋吃好不好?”

“好。”

两小孩齐齐应声,只要阿娘不走,做什么都好。

母子三个慢慢走回家,一路上朱韵安抚着身边这两个小萝卜头:“大宝、二宝你们放心,阿娘永远不会丢下你们,还有三宝。你们都是阿娘的宝贝啊,阿娘怎么舍得离开你们?”

阿志脸上露出些惶惶然的神情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可是……阿娘之前经常说,不想跟阿爹过了,要一个人回姥姥家。”

小阿思听了这话,有些急了:“阿娘不要走!”

她年纪小,自然不如哥哥记事多。

只是阿志从来没有在朱韵面前提起过这些。

朱韵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反问阿志:“大宝觉得,娘亲变了吗?”

阿志犹豫地点了点头。

接着便听朱韵又说:“娘亲现在是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阿志和阿思异口同声道:“变好了。”

朱韵向两个孩子道歉:“从前的那些话,都是阿娘的不是,阿娘日后不会再说了。你们也看到了,阿娘在变好,日后只会对你们越来越好。”

阿志脸上还带着担忧,见朱韵没有生气的样子,继续问道:“可是现在阿爹回来了……阿娘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还没等朱韵说话,阿思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一边拽母亲的手一边喊:“不要!不要变!阿思不要阿爹了——阿娘还是这样!”

就连阿志也郑重点头:“我们都不要阿爹了——”

朱韵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