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早在归家那一日便跟她提过,可是朱韵当时满门心思是要和离,竟忘了他十日后要去镇上任职。

见他一直等着自己的答复,朱韵道:“去吧,这是好事——正好与二哥也有个照应。”

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这些天来李怀对她百般体贴和照顾,朱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得的。

又见李怀放下了筷子,有些踟蹰,最后还是问了出来:“阿韵,你愿意带着孩子,跟我一起去镇上吗?”

朱韵秀目微微睁大:“什么?我和孩子们也去?”

李怀逻辑清晰,显然已经想了很久:“如今我回来了,咱们一家人最好还是住在一起……更何况,你做生意要常去镇上,为什么不直接搬过去?”

开春以后,朱韵确实要常常往镇上跑,而农村里牛车很慢,往往在路上就要花掉一个多时辰。

但搬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朱韵一下子就能想到一堆不搬的理由。

“大宝和二宝现在跟着大哥读书,去了镇上怎么办?”

李怀早就考虑到了:“镇上也有学堂,若是阿志和阿思不愿去,巡捕大人可以推荐几个举人,用来给两个孩子开蒙,足够了。”

朱韵又问:“住处定了吗?总不能让我们娘几个睡大街去吧?”

李怀点头:“前些日子托二哥在镇上打听了。他今日让人带信给我,说是有一处宅子,离二哥的住处很近,若是我们住进去,与他也有个照应。”

这次不待朱韵发问,李怀又道:“若是你想回家看看阿爹和阿娘,镇上离朱家村也近,自是很方便的。住处你放心,我会提前把家里收拾好。宅子是二哥看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韵见他面面俱到,把她能想到的问题都提前解决了,一时间心里有些复杂。

她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这已经打算好了?今日同我说,就是通知我一下?”

李怀脸上露出些茫然:“什么?”

朱韵见他没有理解,便直言道:“李怀,我不喜欢你一声不吭地安排好一切。既然想要我和孩子们搬去镇上住,为什么不提前同我说?”

李怀确实打算了很久,生怕自己的安排朱韵不满意,却没有想到,让她反感的,竟然是他擅作主张这件事本身。

他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志和阿思听见父母争执,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朱韵不愿辜负李怀一腔好意,便软下了声音,对他道:“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只是想把问题全部解决。可是李怀,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即便是这几天你包揽了所有家务,我很感激你的体贴,可是我同样不喜欢被你供起来一般,连伸伸手都不需要。”

李怀不由皱眉:“阿韵,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朱韵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处处完美的男人。

正如朱母所说,他的样貌、能力样样不输旁人,对妻儿也尽心尽力,这样的男人别说百里挑一,就算是一万个里面,恐怕也难挑出来一个。

可是偏偏,他们的想法相差了巨大的时代鸿沟,是永远都无法填补的。

李怀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即便再“尊重”她,骨子里还是会把她当作一个什么都不会、到处都需要照顾的漂亮瓷娃娃。

可她毕竟不是他想象中的瓷娃娃。

朱韵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仿佛这些天悄然滋生出来的欣赏、喜欢,在真的看清楚现实的情况下,泡沫一般消散了。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搬家的事,我们慢慢商量吧。”

朱韵重新端起了饭碗,又对两个孩子道:“吃饭呢,筷子拿起来。”

李怀看着朱韵秀美的侧脸,发觉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

从前的她有些蛮不讲理,性子过于骄纵,惹人不喜。

一年后,她看上去温和了许多,也越来越多地让人感受到她由内而外的温柔。

但是朱韵身上的温和终究与朱母不同,是会不经意间显露出棱角来的。

而朱韵也从没有试图隐藏过她身上的棱角——从他们这次相见,她的态度一直都很鲜明。

李怀低声唤她:“阿韵……”

朱韵没有跟李怀吵架的意思,安抚一般笑了笑:“先吃饭吧。”

可这次李怀没有退让。

许是直觉告诉他,若是现在不说清楚,恐怕日后便没有机会说了。

李怀看着朱韵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阿韵,我承认,这么些年来我不够了解你。从前你爱生气,动不动就不说话了,或是同我吵架。我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弄明白,我向你道歉;可是如今家中只有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即便我此时此刻不能理解你心中所想,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机会,让我理解。”

这时代的男子多会将女子视为自己的附庸物,夫妻之间少有沟通,连说句软话的都少,更别提在饭桌上,当着孩子们的面,又是道歉又是恳求了。

李怀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朱韵挑眉,心里感动于他的执着和用心,看着李怀的眼睛,对他道:“从前的事情我们都不提了,只提现在和日后。”

说着她又笑了笑:“好了,先吃饭吧。你若是想聊,我们回头可以找个时间,坐下来慢慢说。”

阿志和阿思也不小了,朱韵下意识不想当着孩子们的面,跟李怀聊这些。

男人很容易便猜到了朱韵的想法,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等一家四口吃完饭,李怀倒是没有再拦着朱韵,不肯让她做家务了。

只是到了厨房,他还是开口道:“阿韵,我来洗碗吧。”

生怕她不高兴一般,又补了一句:“你的手很漂亮,不该沾这些油污。”

朱韵“噗嗤”笑出了声:“你从哪学来的这话?”

她笑靥如花,精致的眉眼一时间让人挪不开视线。

李怀却知道,一直以来吸引他的,从来都不是朱韵漂亮的脸。

否则夫妻这么多年,他为何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样痴迷一般,为她感到心动?

“没有从哪里学来,”李怀答道,又把碗筷放到了水里,“这是我的想法。”

他确实觉得,朱韵的双手比瓷碗还要白皙漂亮,不该有东西沾脏了它们。

朱韵突然说了一句李怀听不懂的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嫂那样有个性的女子,还会被二哥娶到手了。”

他发出一声疑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