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

朱大郎和朱二郎正在一边窃窃私语,大郎对二郎小声道:“这个看上去跟阎罗王一样凶的,是咱们的姑父啊?”

朱二郎不满地打断他:“什么阎罗王一样凶,哪里凶了!明明是气派!再说了,你见过阎罗王?”

二人鲜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今日却为着头一次见面的姑父争论不休。

朱大郎方才在院里就细细打量了姑父——

他穿得不多,单薄的春衫下有力的胳膊毫不费力便能抱起自家表弟和表妹。

又想想阿志过年吃得多,个头也窜了不少,如今已经赶上他的体重。

朱大郎沉默了。

这人是得有多壮啊?

朱二郎听见大伯母的话,赶忙在一旁插嘴道:“我也要像姑父一样,长那么高!那么有力气!”

朱二嫂看着儿子那张小脸就想起朱晁,不由揪了揪二郎的耳朵,又轻轻给他脑瓜上弹了一弹,嘟囔道:“那可要看你自己的爹了!”

一想到自己父亲书生一样的体格,朱二郎傻眼了。

朱大嫂看了一眼弟媳,扭头安慰小的:“你姑父这是练出来的……二郎多多吃饭,日后也会这么有力气!”

可,想到文质彬彬的二弟,嗯,怎么安慰都觉得别扭。

众人言笑宴宴,只等朱峰将二弟和妹妹接回家了。

李怀在朱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更让他觉得受宠若惊——

朱父朱母自然不必说,他们不求女婿有多大的本事,只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自己的女儿便不是寡妇,孩子们也有了爹。

阿志和阿思则是满心欢喜地依偎在父亲怀里,旁的事情一概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朱家两个嫂嫂替小姑子高兴,就连大郎二郎两个小的,也都新奇又好奇地打量姑父,想凑上去说话,却又不太敢。

朱母逮着李怀问了半天,全是些军营里吃得好不好、夜里休息的如何,边关苦不苦、在外想不想家这些家常。

朱父和朱家两个嫂嫂也时时在边上问两句,都是些关心的话。

李怀一直话不多,只是朱母问的,他也都一一答了。

他向来是冷淡的性子,自小在家没少被嫌弃。

可如今在朱韵家里,却有人像真正的家人一般关心着他,心里也是很复杂。

“阿娘说了,她觉得阿爹一直都在保护着我们!”

阿志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坐在李怀右腿上,扬起笑脸说,“阿娘果然没骗我们!”

李怀心中一顿,心思不由往远处飘了飘。

她果真会那么说?可她不是一直都不愿意理他么……

说起了朱韵和孩子们,朱母又忍不住眼眶红了红,鼻头泛酸,“你媳妇现在也不住我们这里了,带着孩子单出来过,今日去了镇上。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如今自己在做着生意,容易么?”

“都说你死在了边关,阿韵和孩子们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大宝那时候也记事了,你问问他便知道,当日李家是怎么对待他们娘几个的!”

朱父在一旁劝道:“孩子好好地回来了,你倒还哭上了!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瞎操心了。”

李怀听了朱母的话,不由蹙眉,看向了怀里的大儿子,第一次主动开口发问:“阿志,是怎么回事?”

阿志过完年已经七岁了,他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把在李家受的委屈说了个清清楚楚:“阿爹走了以后,阿奶天天逼阿娘做活,不做便不让吃饱饭;阿娘怀着弟弟,不仅要做饭、收拾院子、喂猪,还要经常下地;阿娘若是做不好,阿奶就骂,还打阿娘……就连二宝也要每天割够一大筐猪草,才能吃饭。”

小姑娘在父亲的另一边怀抱,点了点头:“嗯!阿奶总骂我们,每天都骂,每次见到都会骂。”

李怀听着孩子们的话,不由得眼神发沉,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暗火——

朝廷不论是征兵抑或是徭役,都可以用钱来抵。

可征兵的人到李家村时,家里因为李宏要给老师束脩,竟拿不出一分钱来。

他当日点头入伍,条件是让家里照顾好自己的妻儿。

没想到王氏竟是这样照顾他媳妇和孩子的!

李怀与朱韵夫妻多年,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他却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

朱韵心高气傲,又被朱家娇养长大,哪里斗得过刻薄的王氏?

这样想着,李怀再也无法忽视心中的愧疚。

他抱着两个孩子,声音有些发哑:“是阿爹不好……阿爹日后守着你们,再不然你们受什么委屈。”

阿思到底年纪还小,眼睛里是因父亲归来纯然的欣喜。

阿志除了兴奋之外,心里还一直萦绕着一个念头,没有敢开口。

阿爹回来了,那是不是,他们就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了?他不愿意回李家去!

这么想着,阿志又抱紧了父亲的腰:“阿爹,我们能回自己家吗?我们的新家又大又干净,还特别暖和!”

像是察觉到孩子的不安,李怀轻轻抬手,在一双儿女的头上安慰一般抚着。

他低声应道:“等你们阿娘回来,咱们就回家。”

朱母抹了抹眼泪,对朱父低声道:“都说阿怀这孩子性子冷,我们往日也只道他不喜与旁人接触,可你瞧瞧,到底是疼他媳妇和孩子的。”

朱父点了点头:“我亲自见过的,自然差不了。只是那李家实在是……唉!”

说起这桩婚事,朱父就大摇其头。

到底是媒婆的话信不得,当日媒婆说相看的是李家三郎,将来定能中举人的,李家村一顶一的读书人;朱父见李怀谈吐进退有度,侧面考校了一番,也知他读了不少书。

只是没想到李家那一家子的心偏的没边了!

好好的文武双全的大儿子放着不管,偏要举全家之力去偏着那个小的。

李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换到李怀这里,就只剩下了被使唤去地里做活,做这做那,硬生生把人逼做庄稼汉。

朱父有时就在想,莫非这大儿子不是李家亲生?

他也同样低声对朱母说:“如今这情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那可不是好事?”

朱父笑了笑,没接话,得不到准的事,他不会拿出来和媳妇说的。

众人正说着闲话,却听见炕边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李怀耳朵灵,第一时间把目光转向了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哎!怎么把三宝给忘了!”

朱母见孩子醒了,这才想起来,“快,阿怀,你还没见过小儿子吧?”

他愣了一愣,薄唇微启:“三宝?”

农家养孩子少讲究,一个没注意便很容易没了的。

这么久没见朱母提起孩子,李怀还当他不幸夭折了,原来孩子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