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风肆虐,小道士的声音有些漠然又又有些急切。

她听不得李邶夜这样妄自菲薄,他曾经是怎样的人啊,那是天之骄子,是大周的神祗,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如今一朝囹圄,奔波逃命,便能让他曾经付出心血曾经努力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吗。

有些潮湿的房间忽的安静下来,江箬端着木盆出去接了一盆热水放在地上,又铺开了床,房间里有一张炕,下面升火便开始发热。

窗下有一个长木板,江箬拿了床被子铺好躺下休息,她担心明天的路,更担心崇月此时的安危。

李邶夜沉吟着,看向地面那盆热水,上面升着袅袅热气,片刻后他幽深的眼眸终于如潭水泛起涟漪般动起来。

他意识到,对方在生气。

李邶夜脱下靴子泡好脚,去探了探炕上的温度,温热,他便一步步走到长木板旁,轻轻拍了拍江箬,

“坑上热,你来炕上睡觉。”

江箬蒙着头,闻言怔了一瞬,压低声音:“殿下,这样不妥,我在这里睡就好。”

蜡烛爆出噼啪声,江箬的声音不大,因为闷头有些漠然,李邶夜心中却散发出异样,他长这么大,行事从不差错,更何况,即便有差错,也不会劝慰,道歉。

他坐在一侧,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江箬掀开被子,默然无声坐起来,直直着看向李邶夜,他清俊眉眼含着阴郁,身上蒙着一层寒冰般。

她何必生气呢,不过是不愿他妄自菲薄。

“殿下,早些休息吧。”

一路上奔波,江箬有些扛不住,倒下很快进入梦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她摸了下发热的炕,惊醒。

她心里一动,猜到是她睡熟时李邶夜抱她上来的,难不成昨晚……

她的心里划上一丝暖意,同时,脸色也有一丝不一样的颜色。

“快出来吃饭。”

村户主人家是个老太太,姓陈,江箬便喊她陈奶奶,江箬起床吃了一点农家饭,院子里传来声响,江箬闻声向外面看去,陈奶奶收拾着家里一边满脸含笑:“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帮我劈柴,真是辛苦。”

院子里,李邶夜坐在一张凳子上,手里拿着斧头,长臂用力甩着,已经劈了一堆柴火。

江箬脚步声很浅,李邶夜依旧听到,双目紧紧锁在江箬身上一眼瞬间移开。

那双眼神有些复杂,甚至是有些漠然,江箬不明就里。

“殿下,劈柴不是全靠蛮力,讲究的是讨巧。”江箬看着他用力挥舞,稳稳当当劈下来一块块柴火,忍不住提点。

李邶夜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不冷不淡的暼她一眼:“苦若大师也会砍柴?”

这位大师出口,整句话的味道都变了,江箬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一把躲过他的斧头,轻轻松松劈了几个柴火:“谁也不是从小就是大师的。”

“哦?”李邶夜好奇的挑挑眉。

他的那双眉如山川河流,微微一动,便是沁人心脾。

“小时候我犯错,也会被罚去砍柴,那时候我年幼,经常会被人欺负。”

“皇家道观里还会被人欺负?”李邶夜默了默,心口有些生气,他以为苦若也如他一般,从小没有吃过苦头,行事才这般大胆的。

江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沉默了一瞬,心里百转千绕,一抬头淡然道:“我小时候笨拙,学不会道理,会经常受罚。”

“你不是自幼神童吗。”李邶夜反问,他看出来江箬话里的敷衍。

“太子殿下才是神童,贫道哪里敢和太子殿下比。”

江箬毫不示弱反击,她侧眼看他一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这是他少有的少年姿态。

李邶夜心里一震,又瞬间转来目光,又继续劈着柴。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子可爱。

尤其是昨晚抱他上炕的时候,很正常的事情,偏生他就是心里总有些不自然,所以昨晚他在木板上睡了一夜。

他又继续用力劈柴,像是在发泄什么,江箬也就由着他去了。

陈奶奶去地窖里背了一筐白菜做腌菜,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腌菜是冬天最好储存又好吃的食材。

江箬披上披风,准备出门买点食材送给陈奶奶,当做住宿费。

“等下,我和你一起去。”

李邶夜脸色有些缓和,放下斧头起身走到江箬面前,他的衣服上还有些碎屑,他拍打着朝前走。

江箬觉得李邶夜情绪有些多,似乎是个好兆头。

早集卖的大多是蔬菜,只有一家屠户卖些猪肉,他们给陈奶奶买了条猪腿,再回到这处乡村时候,一切都变了。

这是一处二三十户的村庄,已经到了中午却没有升起炊烟。

“殿下。”江箬的脸色第一次如雪般苍白。

异常,是危险到来的标志。

李邶夜忽然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他即便武功尽失,空气中的血腥味他却清楚的闻到了,他直直进了陈奶奶家,打开门,陈奶奶倒在地上,身边是还未腌制好的白菜。

她脖子有一手掌长的伤口,血凝固在地上,她苍老的手里还抓着白菜,脸上还带着微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箬进来之后,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是昨日那群人。”

李邶夜轻轻阖上陈奶奶的眼睛,从地上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不必跟来。”

李邶夜从陈奶奶家,一家一户打开门看了一眼,没有留一个活口。

等终于出了村庄,他胸口中仿佛存在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望着白茫茫的雪原,一把裹紧了自己的大氅,向帝京方向走去。

——

上桃镇。

距离帝京仅剩一日的行程,一个清雅少年穿过人群到了一个小摊上,对老板要了一份牛肉面,坐在一位清瘦男子的身旁。

“殿下。”他声音压低。

李邶夜端着茶杯的手微顿,随后放置在桌面,起身离开。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江箬没有追上问,这几日来她一直默默跟在李邶夜的身后,一路上追杀刺客几乎不断,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