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将药递到我嘴边,平静无澜地看着我,道:「公主,大夫说拖久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他越界了。

我挥手重重将药碗打落在地,愠怒道:「半月,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半月没做错。」

碗四分五裂,药洒了一地。半月弯腰捡起碎片,转身走了,背影萧条。

驸马大步走来,按着我的肩膀,难掩激动,双目微红。

「傅轻禾,谢谢你。」

他紧紧将我搂在怀中,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

我歪头看着沉景,笑得凄然。

这出戏精彩吗?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大事未成,哪有心力去滋养照顾一个生命。

驸马好半晌才松开我,眼中满满都是我的面容。

我不敢多看,怕深陷其中,低下头淡淡道:「国恨家仇未报,驸马切勿太儿女情长。」

驸马转头看向众人,拱手道:「各位所谋之事,江某不多问,公主做什么江某都支持。」

沉景没理他,率先走了,不圆紧跟其后,只有陆知疾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回道:「少将军,将军生前是晋王一党。」

所有人走后,我拉着驸马的手,温柔道:「身子好了就回军营吧,莫将军派人催了几次。」

他俯身在我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好,明天就走。」

刚说完,门外来人说莫大将军麾下将军请驸马尽快回军营。

驸马带着歉意看着我,手抚上我的肚子,轻声道:「等我回来,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粲然一笑,忍着鼻头的酸意,点了点头。

驸马走后,沉景和不圆又突然冒了出来。

他俩不由分说地架着我上马车,往合欢阁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问道:「这是何意?」

沉景没好气地回我。「还不是怕你见那个半月。」

想到半月,我心里疑惑更重,半月今日做法确实太过偏激了,那碗药什么时候都能给我,为何要是刚刚那种时候。

沉景白了我一眼,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一脚踹过去,却被他躲开了。他哼了一声,闭目养神不理我。

不圆支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道:「女人麻烦,男人也麻烦,太监也麻烦。还是钱好。」

到了合欢阁,沉景带着我们一行人到后院密室。一般只有发生重大事情,才会来这里。

我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沉景冷着一张脸,端坐在长案对面。

「柳家要反了。」

这一句话让我全身血液沸腾,久久不能平息。

柳家世代为我傅家做事,世人只道柳相忠心耿耿,却不知他霍乱宫闱,结党营私。

柳相更是用生死为自己的声誉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他未反,傅家动柳家,便是君心不仁,受天下人诟病。

若他反了,人人得而诛之,杀柳家便是功。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柳家借寻柳墨林下落,四处调兵,不日便到京城。」

「无妨,有莫将军的大军守在城外。」我趴在长案,抖开堪舆图,「四处调兵,那边关恐怕有异动。」

「上次那笔钱,晋王已经拿去边关养兵了,若边关真有异动,也不至于大乱。」

「不圆,我送你混去皇帝哥哥旁边,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沉景,你监督好柳家一举一动。」

沉景突然沉默了,他的手轻轻叩击案面,表情复杂。良久,他缓缓开口:「柳墨林之死,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心中「咯噔」一声轻响,呼吸都不顺畅了。

「什么意思?」

「他不算什么高手,跟踪我们一行人,不至于出城那么远才被发现。」沉景的手停了,猛地抬头看我,「若有人事先引他过去,撞见我们,是不是才更合理?」

「你怀疑半月?」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轻笑一声,道:「只是猜测而已,半月这人的身份,我查了许久,毫无破绽,确实是郭副将义子,养在边关,十四岁才入京。」

「不圆,别打瞌睡,你觉得呢?」

我一脚踹向不圆,他瞬间瞪大了眸子看着我,缓了好半天道:「走,去宫里。」

我无奈地捂着额头,有气无力道:「半月今日确实很奇怪。」

沉景也学着我无奈地捂着额头,「他对你太重视了,这份重视要么毁了他,要么毁了你。」

我一下子坐正,不可置信道:「他才十四岁,就是个孩子,又是个小太监,没那么严重吧。」

不圆猛地一拍长案。「别拿太监不当男人,人家又不是一出生就是太监。」

沉景忙跟着道:「我总说你感情用事,就是改不了。」

我哀号一声,摸着肚子,「解决一下孩子?」

半月说得对,拖得越久,损伤越大。

感情用事,害人害己。

不圆看了沉景一眼,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沉景认真地看着我,「其实留下这孩子也……」

我打断他,「我皇兄手上染了二十万大军的血,他不知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才会如此。可真相如何,我心知肚明。」

「公主,晋王的意思您知道吧?」

自古皇帝不会做错事,我傅家的皇帝更不会做错事,错的都是乱臣贼子。

就算我要为二十万大军沉冤昭雪,我也不能真的不顾皇家威严。

可我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就是皇帝,就是我那个亲哥哥昏庸无能,胆小懦弱,明知道真相,却为了讨好柳家,帮他们隐瞒真相。

我笑得停不下来,好半天才止住笑意,道:「沉景,我没力气了,扶我出去。」

沉景扶着我来到前厅二楼的雅间,靡靡之音不断传来,听得我昏昏欲睡。

好半晌,不圆才端着碗浓稠如墨汁的药来找我。

我捏着鼻子,揶揄道:「你这手艺也没比外面大夫强到哪里去。」

他心有不忍,没有反驳我。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楼下突然传来驸马的声音,他在打听我在哪儿。

不圆自二楼探出头瞧,正好被他看了个正着。

不过须臾,他就来了,呼吸急促,想来跑了不少路。

我坐在位置上,笑着看他:「怎么突然来了?」

他盯着我面前的药,分不清喜怒:「不放心你。」

我笑意更大了,他今日这么兴师动众,大张声势,不过是想让我信他。

但他去而又返,找来这里,他又何曾信过我。

我不敢信他,他不敢信我。

罢了,不能所求太多。

有一丝丝真心就好。

我望向沉景和不圆,他们心领神会地拦住驸马。

驸马近乎哀求道:「傅轻禾,我想要一个家。」

他话音刚落,我举起碗,将苦涩的药一干而尽。

末了,我看向和不圆缠斗的驸马,他蓦然停了动作,不圆的拳头没止住,打在他的肚子上,他踉跄倒地,眼里一片死灰。

「公主,臣僭越了,不该妄想与公主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沉景体贴地将门关上,隔绝了我和驸马两人的目光对峙。

肚子已经开始有阵阵疼痛,我捂着肚子,死死咬着下唇。

沉景道:「本来想送你几天圆满,让你高兴下,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