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不敢在村子附近逗留,只能拼命往大路上走。我渴望有哪位好心的司机能收留我一夜,再将我送到考试点参加考试。我心中给这份恩情开价了一千块,我能想象到的天价。我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的一千块,我卖血卖肾也会还上得一千块。说是一千块,其实价签上写的,是我的整个人生。...
我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不敢在村子附近逗留,只能拼命往大路上走。我渴望有哪位好心的司机能收留我一夜,再将我送到考试点参加考试。我心中给这份恩情开价了一千块,我能想象到的天价。
我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的一千块,我卖血卖肾也会还上得一千块。说是一千块,其实价签上写的,是我的整个人生。
我感受不到饥饿,只有干渴的感觉一直折磨着我。脚上的塑料凉鞋已经穿了多年,早已夹脚,走在路上,刀割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缺水缺食加上持续的行走,我的眼前渐渐浮现了白色的光晕。闭上眼,我能看见一条平直的道路就在眼前。
虽然平直粗浅,却和我脚下走得完全不同。走在它上面,双脚不会有如此剧烈的痛楚。它是一瓶慢性剧毒,慢慢向你四肢扩散,舒适平淡,如在云端。
它意味着倒下。
这条路我的妈妈走过,姑姑走过,姥姥走过,那个小村落里四面八方数不清的女人们都走过。我为什么不能走?如果我身边已经有太多的例子告诉我,生命可以无知无觉地这样度过,嫁给一个男人,生一个孩子,将女儿的嫁妆算作儿子的彩礼,就像年节时把大姑家的东西转手到二婶家,有人叫它传统习俗,有人叫它封建糟粕,还有人说这是经验智慧。所谓生活,不就是这码事吗?我拼了命地想逃离,去追求这个满脚鲜血的结果,求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求?如果人倒在地上也能活得很好,那人为什么要站起来,充满痛苦地站起来?
我闭上眼睛。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件事情能确定。
这种痛苦告诉我,我正在作为一个人活着。
大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我伸手去拦,却没有一辆肯停留。饥渴与疲惫潮水一样袭来,我咬破舌尖,用一种痛驱赶另一种痛。
我听见自己背起了课文与公式,这很好,课文很好,公式也很好。能不必担心被发现的出声背诵,感觉真好。
我大声背,我说:「sinα是对边比斜边,cosnα是临边比斜边。」
「氢氧化钠的俗称,火碱,烧碱,苛性钠。」
「误差不是错误,误差无法消灭,只能减少。错误不该发生,能够避免。」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后来我想,那可能是我生命中最不幸的时刻,之所以不幸,是因为我把所有一次性的、日抛的好运,全部留下攒了起来,才能有了我人生中,最闪光的奇遇。
在那辆车停在我面前时,我已经感受不到脚的存在。模糊中,一个人影扶住了脚步虚浮的我。
她的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让人无比安心。
我攥着她的衣角,像哮喘病人攥着手里的万托林。我不停地说一千块,一千块。鼻涕眼泪口水喷涌而出,我的脸上一塌糊涂。
液体把那片好闻的衣角沾湿了,我恨死自己了,我是个讨人厌的小孩。
朦胧的视线里,我听见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了句什么。然后,我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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