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梦福利院成立于十五年前。宽敞的院子,南边是门,东、西、北三处建了一圈厢房,中间是一栋五层高楼。由于地段良好,条件优越,师资团队以及工作人员相对其他的福利院而言,都算是上上乘。
清早,天蒙蒙亮,车棚那边就争先恐后热闹开了,紧接着是一拨拨十多岁的大孩子匆忙地出了院门,赶往学校。过了一个多小时,门口便迎来了一辆又一辆校车,几个值班的警卫指挥着里面早就排好的学生队伍,不多时就安全地将孩子们送上了车。
这是周一到周五,福利院的常态,只是上月受非典的影响,学生们刚经历了一段停课不停学的日子,这个规律便由此打破。不过,如今疫情趋于衰退,而后的大小考试又都未推迟,这作息便愈发规律。
顶楼东边的第一个房间里,林院长穿一件休闲的家居服立在阳台边,亲眼看着外面人头攒动的热闹场面。不久,西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转身开门出去。
西边的第三间屋装修最是豪华。软包墙面,隔音门窗,红木地板……里面还放了一室乐器。一天二十四小时,它的主人除了上课和休息的时间,基本上都会待在这里。
林院长闻声而来,推门一看,果然见里面一人一琴,相处得分外亲密融洽。她本不忍打扰,但看看天色,还是不得不问一句,“梦欢,你吃饭了吗就过来练琴?”
王梦欢看都不看门口,依然认真专注,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乐谱上,不过这可一点不影响她一心二用。她一边照着五条线上的小蝌蚪对应手型,一边道:“小姨你甭管我了,我今儿必须把这谱背下来。”
“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林院长看着有些心疼,“我叫厨房给你送点儿吃的过来。”话落,她也不等王梦欢答应,立即一个电话命人拿些早点上来。
今早食堂做了馄饨和烧饼,林院长也还没吃早饭,二人于是坐下来一起吃。饭后,林院长收拾碗筷之余,不忘适时关注刻苦的王梦欢。她依然似先前那般认真,只是看谱看得实在费力。
十四岁女孩的眼睛应该是什么样?
正直豆蔻年华的花季少女,天真热情,纯洁如玉,她的眼睛该是清澈见底,鲜活灵动的。但若是眼球的直径,角膜的大小还都不及一个新生儿呢?
如果你得了近视,哪怕高达500°~800°也尚且可以佩戴眼镜,或者远视、散光……亦是总有方法可寻,起码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有一种病,它不光会摧残一个人的视力,更是连得到一副普通健康的容貌都是奢望。
数年来,林院长四处寻访专家名医,希望可以治愈王梦欢的先天性小眼球小角膜。她左眼只有微微的光感,右眼的视力也不过0.1。她不愿看着她无论读书还是玩电脑都必须得贴到近前还不到一拳的距离,更不忍心叫她还没等成名就先戴着墨镜走街串巷,可世事到底不会尽如人意。
不过好在王梦欢绝非自甘堕落,游手好闲的无用之辈。今年暑期的莫扎特钢琴大赛,王梦欢是报了名的。而对于她为何堂堂星期三的上午八点半还会待在家,林院长是听说了的。昨天,王梦欢的专业老师特地给她打了电话,说这孩子近两天浮躁不专心得很,居然会在识谱方面出现错误!如此马马虎虎,哪里是即将参加国际比赛的选手应有的态度。王梦欢定是深知犯错,所以才请了假把自己早早地关在了这里。
但等想到那被老师训斥的原因,林院长就哭笑不得。王梦欢到底是太孩子气了!高若涵和王梦敏的飞机明天下午才落地,她再怎么期盼也不能逆转了时间的坐标,反而平白惹得老师不高兴。
不过这些,她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没必要和老师解释,更无需以此来教育王梦欢。有一种情绪叫做心境,它的程度虽然不至如喜出望外那般强烈,但它会在近一段时间内,时时刻刻牵引着人们的心思,就像考试考了100分,一个月都会觉得心情愉悦一样。高若涵与王梦敏去美国交流学习已经快一年了,如今得知她们要回来,她自己还不是欣喜得至今都还沉醉其中。
眼见王梦欢化兴奋为动力,她忙不由分说地拿她的助视器过来,心疼地责备道:“你这孩子,给你买了助视器你不记着用。”说罢,她不禁抬头看了看顶上辉煌的电灯,“过两天我再给你这屋换个亮一点儿的灯。”
王梦欢闻言忙不迭地摇头反对。她知道小姨这是担心,可是这间小音乐室已经够奢侈了,而且灯光也算上等,没有换的必要。她接过助视器,灵活地操作了一下便将它放在谱架上,旋即娇滴滴地凑过去,“好啦小姨!我下回肯定记着使。”话落,她忽然想到什么,心中立即升腾起了欢乐,顿时喜上眉梢,乐呵呵地道,“再说,若涵姐马上就回来了,有人给我报谱了。”
林院长拍拍她的头,也开心地笑了。她想了想,还是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王梦欢,“若涵跟你大姐明儿下午六点多下飞机,到时候小姨带你跟梦仪去机场接他们,完了正好去话剧院看梦晴演出。”
不出所料,王梦欢听罢不禁开心地蹦起来,“她们掐着点儿订的机票吧!”
“哈!差不多。”
“我二姐跟梦仪知道这事儿吗?”
“梦仪中午回来你再跟她说……哎呀,她今儿中午可能不回来了。那就晚上,等她晚上回来再说。你二姐嘛……”林院长立即陷入思索,想到王梦晴近几周来为了明天的话剧所付出的辛苦忙碌,那是多少天的吃不好,睡不好!她果断拍板道,“不告诉她了,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王梦欢觉得甚好,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好像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
高若涵与王梦敏将自行车送回学校,打车赶往Love's day的活动现场。此乃一个神圣华丽的哥特式礼堂,这一点没什么意外,连王梦敏都觉得是情理中事。二人出示了邀请函以及身份证,门口的职员检验过后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里面并非寻常party富丽堂皇的风格。虽然一样金碧辉煌,但上至灯光,下到地毯,每一处都散发着“爱”的气息。高若涵见多识广,她还没把那些看上去该是十分贵重的摆件陈设放在眼里,令她率先眼前一亮的,乃是墙上的壁布。紫色的鸢尾上空飘着吕利的歌剧唱词;橙黄的郁金香旁提着荷兰文的花语;粉红的樱花树下立着两个动漫人物;蓝色的玫瑰枝头挂着埃尔加送罗伯茨的订婚礼物……此外,还有一片青色的部分,含蓄温婉,朦胧神秘,是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钟灵毓秀的吉祥地。在那上面,薄薄宣纸层层扑开,写着匀净修长,庄严美丽的篆书,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亦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仅是古色古香的诗词还不够,花姿绰约的芍药亭亭玉立,国色天香的牡丹熠熠生辉,既有传统风情亦不失民族底蕴。在礼堂精心设计的灯光唯美地普照下,只见浪漫甜蜜的素材印在古色古香的意境里,传统文化的高雅融入新型社交的放纵中……到处都是爱,到处都是情!一切竟是那般令人意想不到的不拘一格。
王梦敏原本是三心二意的,可跟着高若涵一进场,连她这个清心寡欲之徒都不禁眼前一亮。她并非通晓八国联军语言,但母国的诗文经典她自问还算是熟悉的。没想到,这不知什么时候兴起的小活动还如此有味道。她这时忽然想起了高若涵当时的话,据说,这里每年都有每年的风格和规矩,因此就算你去年来过,今年再度有幸抢到了邀请函光临,也不会觉得索然无味。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墙上的诗经看,竟然发自内心地对即将开始的宴会升起了丝丝期盼。
她们来得不是最早的,堂内已经聚了一大批人。大家来了便都是朋友,相互认识,彼此熟悉。自从对这个活动有了兴趣之后,王梦敏便跟在高若涵身边,也热情地举着香槟杯,与周遭宾朋寒暄起来。她们跟着热闹了会儿,高若涵就心思一转,研究起了那些不太起眼的装饰。
王梦敏跟着看,她发现,里面放茶点的大长桌中央摆着的那两颗大大的心形是用小孩子们玩的泡大珠堆成的。这着实稀奇!
高若涵也看见了。她没有王梦敏的规矩扭捏,觉得那东西好玩,便毫不犹豫地伸手过去摸。但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力气用得太大,指尖才触碰到的珠子随即一碎成几半。王梦敏见此不禁惊呼,“你怎么给捏碎了!这……”
高若涵忙竖一根手指示意她静声,低声斥道:“你喊什么喊,想让别人听见是怎么的?”
王梦敏自知犯错,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他们又听不懂。”她挽着高若涵胳膊,少女的羞涩与娇气顿时写在脸上。
高若涵一见王梦敏那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若无其事地将那颗珠子捏得更碎一点,塞到缝隙,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转头就要逃跑。可抬手,向后转,却见前面五米开外的地方立着一个笔直的身躯。那人个子高高的,头发黑黑的,大眼睛黄皮肤,虽然姿态闲散,面色平淡,但就那样站着,依然可以给人玉树临风之感。
王梦敏也看见了,想到方才高若涵不小心搞的小破坏,她不禁吓得往高若涵身后缩了缩。但高若涵不怕。她将王梦敏安置在自己的保护圈内,便旋即冲前面人一个诱人的微笑。
那人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以礼微笑,但没说话。高若涵见此不禁顽皮地眯了眯眼睛,随即选了一块栀子花形状的糕点递过去,道:“看在同胞的份儿上,祝你他乡遇故知。”话落,她立即拉王梦敏走开了。
等转移了阵地,又只剩下两个人,王梦敏就咯咯笑开了。她的情商虽然不高,但就是明白,此故知非彼故知,高若涵说的乃是倾盖如故的故,红颜知己的知,意在祝愿那人可以在今天这个特殊场合找到令他一见倾心的神仙眷侣。她只觉得分外无语,心说,高若涵就是高若涵,这种事情,亏她干得出来!想着,想着,她的心里不禁再度升起了期盼的小火苗。今天晚上要跳华尔兹,所以到时肯定会一男一女两两搭配。她实在好奇,即将与高若涵搭档的男伴是何方神圣。